【好兆头·同人翻译】The Sacred And The Profane章8-9

前篇链

“Suffer the little children to come unto 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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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希望你现在满意了,”安娜丝玛严肃地说。

牛顿还在他布满星星的黑暗世界中挣扎,她的声音仿佛一把大锤击中了他的脑门。他试图再次昏迷,但为时已晚。他的眼睛睁开了。

有一张脸在看他。一张异性的脸。绝对是女的。

“他醒了,”他面前的幻象说。

毕竟不是什么噩梦,牛顿闷闷不乐地想着,希望蠢蠢欲动,但另一个声音立马穿透了他试图装瞎的眼皮。

“他还好吗?”“史密斯”先生说,牛顿像触电一样僵硬起来。

这里不是天堂。可能也不是地狱,但是牛顿不敢打包票。

“我很好,”他说,感觉喉咙里被人恶作剧似的撒了木屑。这个宇宙和有可能会对牛顿做这种事,从小到大都是。

他试图起身,无奈大脑极力反对,并以内部分裂的方式抗议。

“小心!”女性的声音,他没听错!“你的头撞到了方向盘,可能有点脑震荡——”

“他没有,”史密斯先生说。他的脸盘旋在视线之内,尽管牛顿无限希望它不要出现。“坐起来。来吧。”

牛顿对史密斯先生将信将疑地眨了眨眼睛,但还是采纳了他的建议。他眯起眼睛,做好准备,一,二,三——

没有任何痛苦。牛顿小心翼翼地摸摸头。感觉还不错。不对,应该说感觉比以往还要思路清晰。牛顿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出生时的时候脑内就被塞满了棉花,只是没有人愿意告诉他真相,现在他能够以一种陌生的清晰感勾勒出每一个想法的形状。他感到令人不安、古怪。他觉得以自己现在的状态甚至可以理解微积分。

“天哪,我伤到你了吗?”他对安娜丝玛说,想起来了。

不,我很好,”安娜丝玛说,“我得补充一句,不是因为你的驾驶技术。我以为我摔断了一条腿,但史密斯先生向我保证我没有受伤。”

她斜眼看了史密斯先生一眼,同样充满了猜疑和——

着迷,牛顿疲倦地意识到。

当然。并不是说他曾经有过机会,但是,嗯……通常女孩子们从不正眼瞧他。她们在瞧见他的一秒以后就会开始神游,仿佛已经完成了评估,把他归结到碎线头那类去了。在接下来的一整个晚上——或者白天,或者其他什么时候——牛顿不得不接受别人叫他“奈德”,或者“尼克”,或者完全不被提起。

这是第一次有姑娘,更不用说像这个一个漂亮的姑娘,看着他,不停地跟他说话。他那神秘莫测的客户,戴着时髦的墨镜,穿着风衣,非得挑这个时候在场。简直是命中注定。他因为卧床养伤争取到的任何培养浪漫情愫的机会都被史密斯先生给抢走了,就因为他有腔调,有漂亮的颧骨,粗暴无礼,神神秘秘。

这就是生活,牛顿想。你遇到了一个仙女——好吧,是撞飞了一个仙女,但是没有伤到她,没有犯规,至少她没有对你露出那种既惊讶又怜悯的表情,让你觉得你是一条压扁的蚯蚓——无论如何,你已经接触了这个难以置信的女孩,她并没有主动退缩,然后这个花里胡哨、昂首阔步,可能比迈克尔·杰克逊和汉尼拔·莱克特加起来还精神变态的时髦混蛋大摇大摆走了进来,于是,再见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你表现出任何兴趣的女孩,你好,压扁的蚯蚓。

这家伙还可能是个电脑工程师。

不,牛顿想。这不是生活。这就是你的生活。

“对不起,”牛顿喃喃自语,感到非常痛苦。“嗯。你的——呃,如果你不介意我问的话,那个——”

史密斯先生简短地说:“她的名字叫安娜丝玛·仪祁,她租了这间小屋。如果你感觉好些了,”——他的语气暗示即使牛顿没有感觉好些也没关系——“最好不要再占用她的时间,我们还要赶路。”

牛顿想知道是否有可能让一个人的耳朵因为纯粹的仇恨而脱落。他觉得值得一试。

“你没在占用我的时间,”安娜丝玛说。“我正在等你。”

她还在用那种眼神看着史密斯先生——明亮,探索,是的,还有着迷。她甚至没有注意到牛顿,因为他已经停止痛苦地呜咽了。

“是么,”史密斯先生说。他听起来兴趣乏乏,明确地说,会让任何妨碍他的人立马后悔。

“是的,”安娜丝玛说,递给他一张卡片。史密斯先生看了看。

他的脸纹丝不动。

“那么,帕西法先生?”安娜丝玛意味深长地说。

“嗯,什么?”牛顿说。

“它还活着,”史密斯先生说。他的声音里有些东西使安娜丝玛平静下来,她转过身来看着牛顿,仿佛他比一条压扁的蚯蚓还要糟糕——他是一条让她吃了一惊的压扁蚯蚓。她盯着史密斯先生。

“我是牛顿·帕西法,”牛顿虚弱地说。“我想,他是疯了。”

安娜丝玛把目光从牛顿转向史密斯先生,又转回来。

“气疯的疯,还是疯狂的疯?”她说。

“它还活着,”史密斯先生重复道。“他说的是实话。”他把手中的卡片揉成一团。

“哦,上帝。你做了什么?”他喃喃自语。

“两者都有可能,”牛顿说。

“啊。”

牛顿摇了摇头,试图理清头绪。他感到困惑,这可能就是他一点都不头痛的原因。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问道,这是他能想到的最保险的问题。

“我的祖先预言了你的到来,”安娜丝玛闷闷不乐地说。牛顿并不是史密斯先生,这一发现似乎使她泄了气。

她对这个事实很失望,牛顿沮丧地想,那我呢,我也不满意我自己可我能怎么办啊。

“是吗?”他不置可否地说。

但是安娜丝玛又抬起头来,眼睛里闪烁着光芒。牛顿已经学会了欣赏,或者恐惧,他不确定是哪一个。

“但这并不能解释,”她喃喃地说,与其说是对牛顿说话,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

“什么解释他?”牛顿说。

安娜丝玛四下张望了一下,向牛顿靠近了点。他深吸了一口气,被山谷百合的香味淹没了。这让他感觉非常,非常,非常飘飘欲仙。“他的气场充满了整个房间,”安娜丝玛严肃地说,仿佛这对牛顿来说代表了什么意义。

“嗯,”牛顿说。“这有……问题?”

“这不寻常,当然有问题!”她怒视着史密斯先生。

“我受不了了,”她补充说。“在你醒来之前,我给了他一杯柠檬水。我有权知道一些答案。”

她大步走向史密斯先生,抓住他的胳膊。

“你是谁?”她说。“我以为你是那个猎巫军人,所以你才会——”她挥动着那只空着的手——牛顿猜想,这表明他的灵气有些不寻常。“但你不是猎巫军的,而且——艾格尼丝甚至没有提到你!你是?”

史密斯先生慢慢地转向她。安娜丝玛放下了手。

“你是个女巫,”他说。

对,”安娜丝玛说,她的脸色阴沉起来。“等等——你怎么知道的?”

史密斯先生含糊地说:“我有我自己的方式。”他的表情令人费解。

有那么一会儿,牛顿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欲望,想把那家伙的墨镜从他那张得意洋洋的脸上打下来。这不仅仅是因为牛顿想对他造成严重伤害——尽管他确实想;他真的想——光是这副墨镜的架在对方鼻梁上就在让牛顿发疯,因为它把史密斯先生的脸变成了密文。那副镜片之下可能发生着任何事情;地狱里所有的恶魔都可能在这个人的眼睛里跳舞,只不过被镜片屏蔽了。牛顿以前从来没有意识到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是什么意思。史密斯先生的五官轮廓分明:出挑的颧骨和迷人的嘴唇,但是他的脸在表达情绪方面跟一团浆糊没什么区别。他的墨镜否定了他的表情,剥夺了他脸上任何人性的表达。

最重要的是,那副墨镜让他看起来像个傻瓜。

他有可能在盯着安娜丝玛看。他有可能在盯着她左耳上方的一个点看。他甚至可能在打瞌睡。没人知道。

“你看到了什么,”他说。

好吧,他可能没有在打瞌睡。牛顿确实非常讨厌他。

安娜丝玛怒视着史密斯先生。牛顿振作起来。是的,就是这样,动手打他——

“应该是我怎么会看到?”她是在用激将法。

——或者不动手。牛顿泄了气。

史密斯先生凝视着她,摇了摇头。他正在做出决定。

首先,”他说,“我是一个天使。”

牛顿无助而绝望地大笑起来,直到史密斯先生摘下了他的墨镜。

***

这种方法总能奏效。卡普瑞尔没法解释,但是就像上帝的美好地球上的其他事物一样——包括上帝的美好地球本身——他不需要解释或者理解它。

他仅仅是知道:一千个人类眼中可以有一千个天使,剩下的一千个可能不相信有天使,但只消看一眼他的眼睛,所有人都会相信他是一个天使。

是眼睛里的东西,茨拉解释说。卡普瑞尔问他,眼睛里的什么。茨拉回答说:一切。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卡普瑞尔说,那为什么人们看到你——

看到我什么?茨拉问道。卡普瑞尔什么也没说。没什么。没什么紧要的。

过了三个小时,在估计茨拉已经忘掉前面的谈话,不会产生联想以后,他随意地问了茨拉是否经常与人类进行眼神交流。

除非他们病得很厉害,茨拉说。我平常尽量不这么做。你一定注意到当你盯着他们看的时候他们有多紧张了,可怜的家伙。但是如果他们快要死了,那么提前看看未来准备一下总没有坏处吧,你不这么认为吗?

卡普瑞尔表示同意,然后他离开了,喝得酩酊大醉,好不去思考茨拉是否经常去看望垂死之人,还有那些人为什么会死去,如果真的是要死去的话,他们在茨拉眼中看到了什么。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和茨拉谈话之后,深入思考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

他没有再问过这个问题。他已经接受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的眼睛显示出来的东西比茨拉眼中的要多得多,或者至少,他们显示出了人们愿意看到的那种东西。他认为他可以理解为什么人类会忽略在茨拉眼中看到的任何事物。

尽管如此,墨镜的发明依旧是上帝的恩赐。在这些宝贝出现之前,他不得不使出十八般武艺:超长的刘海,傻不拉几的眼罩,超大檐的帽子,还有一次他终身难忘,搁在头顶的冻鱼。他甚至闭着眼睛度过了整个九世纪。

卡普瑞尔在地球上待了够长的时间,尊敬早已不会让他感到不安了。他几乎更喜欢受虐。还记得二千年前的那位上帝之子吗,他对待受虐就挺接受良好的。

当然,他得到的并不总是崇敬。有时是敬畏,有时候,就像现在的安娜丝玛一样,信徒被无可辩驳的证据甩了一脸之后的愤怒。有时是恐惧,不管卡普瑞尔说了多少次“不要害怕”,他们从来不听。有时候,这不过是一种纯粹的、惊讶的认可。

所有的反应都让卡普瑞尔感到不舒服。他们只是——太充沛了,而充沛的感情会不断提醒他:他受之不起。那只是他的眼睛而已,不是吗?就算他的眼睛真的展现了他的真实自我,也没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对吧?这不是他努力挣得的。

以后,牛顿会试图给卡普瑞尔解释。

只消看一眼,就好像有人小心翼翼地切断了你的每一道防线,留下的只有你那卑微的秘密,你那可悲的卑鄙仇恨,你那可怜的恐惧,你那微不足道的爱意,还有你无法跨越的理解鸿沟。在消望进这样一双慈祥疲倦的眼睛里,你就会认清这些事物有多么的不值一提。你觉得那双眼睛早已看透了一切,一切你曾经看到、梦见或憧憬的东西,而你所拥有的全部尚不及那双眼睛所见证过的一分一毫。而与此同时,那双眼睛望进你的一瞬间就知晓了一切,看透了你的真面目。

可即便如此,那双眼睛透露出的依旧只有爱意。他不是上帝或父母,而是你的朋友,他占据的唯一制高点只有他的爱,他拥有的唯一力量只是他的理解。卡普瑞尔在此指出,这全无道理,因为他并不爱他见到的每一个人,事实上,过半人类都是彻头彻尾的混蛋,那种他看到第一眼只会冒出“死一边去”想法的杂种,没有冒犯的意思。

对,”牛顿说,“可除非你开口说话,我们无从判断。”

但那都是后话了,发生在未竟的世界末日之后,那时候,一个天使和一个人类可以喝一杯天启时代的饮料,庆祝再也不用见面,相信冒险已经结束,预言已经翻过,而明天将是他们余生的第一天。

回到当下,卡普瑞尔愈发觉得塞勒姆的那些家伙说的有道理。不是说他们不是彻头彻尾的卑鄙小人,而是他们有一些合理的概念。好主意。

安娜丝玛知道天使是什么。他没必要告诉她不要害怕。还不如提醒她吃片安定。

她可能不会听就是了。

因为她正扯着嗓门大叫。

***

“你是来告诉我们世界末日要到了的吗?”安娜丝玛说。“因为我们已经知道了,非常感谢!”

“我们知道?”牛顿说。

“不,听着——”

“听着,我是个灵媒!这是逃不掉的!从我识字的时候起,我就知道世界末日的概念了!我小时候的一个芭比娃娃叫巴比伦的荡妇!你觉得我过得是什么样的童年啊?”

“不是很常见的那种?”牛顿说。

“恐怕我不明白这和——”

“我们家族一直在想方设法阻止世界末日的发生。”

“什么,世界末日?”牛顿说。

“不,我们家族!”安娜丝玛看起来犹豫不决,不知道自己该盯着谁,于是她决定盯着牛顿和天使之间的空气,不过她眼神聚焦的地方可能随时会着火。“你现在跑来这里,趾高气扬地向我们吹喇叭?我这么认为!”

“吹喇叭的那个,啊,是加百列,”天使说。“我是卡普瑞尔——”

“我不需要相信某个荒谬过时的神祇来确保什么来世的幸福!”安娜丝玛一边说,一边戳着卡普瑞尔的胸口。“我对我这一世的生活非常满意,非常感谢!”

卡普瑞尔显然不习惯别人戳他的胸口。他像烦躁的松鼠一样竖起了毛。

“听着,你这个愚蠢的女人,我不是来劝人改变信仰的,而且我怀疑——”

“哦,就是这样,是吗?我早该料到这个父权主义吹牛大王创立的宗教会——”

“即使你跪下来求‘他’让你进入‘他’建造的天堂——”

“我的所有祖先都被打着所谓上帝之名的猎巫人杀——”

“‘他’也不会同意,你尽可以下地狱去吧,我才不管呢——”

“——知道上帝存在并不意味着我会相信‘他’,你可以告诉‘他’——”

“你俩能冷静下来吗?”

他们都闭嘴了。牛顿在床上对他们微笑。在安娜丝玛再次开口说话之前——牛顿已经估计出她的沉默会持续多长时间,或者说,多短时间——他说道:

“我觉得我们还是先听一下这位好心的先生要说什么比较好。”

安娜丝玛再次闭上了嘴。卡普瑞尔抓紧时机:

“你说得对,世界很快就要毁灭了。但我知道的和你一样多——可能更少,”他看了安娜丝玛一眼后补充道。“我和你一样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我不是以官方身份来这里的,我向你保证。我只是在找人帮忙寻找敌基督。你愿意帮我吗?”

安娜丝玛眯起眼睛。卡普瑞尔又戴上了墨镜,所以他无法也眯眯起眼睛以达到戏剧性的效果,但是牛顿坐得老远都听得到他咬牙切齿的声音。他看起来并不是一个非常有耐心的天使,但话说回来,基于牛顿对基督教神话的印象,天使通常并不以他们的耐心著称。头顶光环?对。身穿时髦的白色长袍?对。从天堂带来的坏消息?对。耐心?没。

牛顿坐在那里,张开双手,瞪大眼睛,等待着。他非常平静,头脑清醒,聪明绝顶。与早先的恐慌和恼怒相比,这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变化。

他思考自己二次的发育是因为上帝点石成金了,但最后还是不得不接受更有可能的结果:肾上腺素的作用。

最后,安娜丝玛退后一步,耸了耸肩,屋子里的紧张气氛才消失。

“告诉我,”安娜丝玛说。

卡普瑞尔眨了眨眼。

“什么?”

“我们交换信息,”安娜丝玛说。“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就告诉你我在医院北边的墓地看到了什么。”

卡普瑞尔脸上一块肌肉都没有动,但那是因为他对每一块肌肉都施加了超强的控制力。

“我明白了,”过了很长时间他才开口。“好吧。你想知道什么?”

“一切。”

卡普瑞尔的嘴角在抽搐。

“你们人类要求不多,对吧?”他说。“一切。上帝啊。”他说这话的时候并不像一个普通人那样感叹,而是带有明显的个人色彩,就像你对你受人敬爱但常常掀你老底的双亲提出抗议一样。“我该从哪里开始呢?”

“开始的时候。”

说完,卡普瑞尔仪式性地摘下墨镜,好像他要说的话需要他毫无保留地真诚对待。牛顿看到他那双灰色的眼睛变得阴沉而朦胧,不自觉地别开了眼。卡普瑞尔的眼神让他坐立不安。

“不,”卡普瑞尔说,他的声音也因为思绪飘到了沉重的远古时代而变得阴沉而朦胧。他说得很慢,似乎在回忆尘封多年的往事。

“不,”他重复道。“一切在那之前就开始了。”

 

 

第九章

茨拉对受害者们施加的最严酷的折磨有个专有名词,叫“理智面对”。

“让我们理智一点,”他会诚恳地说,或者,“请务必理智一点,”甚至,“如果您能理智地考虑一下的话……”

所有的斗志都已经离开了哈斯塔。他伤心地哭泣着,像个孩子似的哭得凄凄惨惨,没羞没躁。然而,与大多数孩子不同的是,他无缘无故地哭泣,只是为了——没有更好的词语来形容——纾解情绪。他知道在茨拉面前流泪不会带来任何其他的解脱。

如果是其他的恶魔对他动手,他早就被杀掉了——恶魔们会因为同类的眼泪感到尴尬。受害者表现出软弱没什么不正常的:受害恶魔表现出软弱实际上意味着加害恶魔的加宫进爵,但像哈斯塔这样哭唧唧的却只会惹人厌烦。当你确信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才会流下这样的泪水,你甚至不能确定事情不会变得更糟。这中泪水让恶魔们想起地狱,而在地狱里的时候大多数恶魔通过忘记地狱是多么的令人不快而聊以度日。

自从哈斯塔被天堂踢出去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哭过,他作为天使洒的最后一把泪灼伤了他作为恶魔的脸。现在,他发出可怕的吱吱声,像是生锈的滑轮,而他只要一不留神,眼泪就会不停地从错误的孔洞流出来——比如,他的耳朵一直在漏水——但他有在努力用眼睛来哭。至少这种错误的哭泣方式确实让茨拉感到痛苦;不幸的是,他依旧没有表现出要迅速结果哈斯塔的迹象。

“我亲爱的朋友,振作起来,”他衷心地说。“真可耻,像你这样的大恶魔竟然哭鼻子了!我对此无能为力。你必须考虑到现在的情况。你必须——噢,好恶心,擦擦你的鼻子,伙计!”

他把一块细麻布手帕塞到哈斯塔的脸上。哈斯塔没理他。一滴眼泪从他残存的嘴巴里流了出来。

茨拉跪在哈斯塔前。哈斯塔抽搐了一下。

听着,”茨拉说,“我不能让你待在我身边,不是吗?你知道我挺喜欢跟同事小聚,但我真的很忙。那么多工作要做。对,我知道你会很乐意帮忙,而且我相信你在自己的领域里出类拔萃,比如你的效率超高来着,但是地球不是你的领域。你只会碍事。还有……”

茨拉停顿了一下。一方面,他不想在哈斯塔濒临崩溃的时候再刺激他,提及哈斯塔眼下执行的工务有多么砸锅,这个话题太敏感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假装哈斯塔此次来到人间只是来跟他喝茶聊天的只会妨碍交流。

“还有谋杀的问题,”他含糊地说。

“谋杀?”哈斯塔尖叫着。眼泪又从他的耳朵里滴了出来。

“谋杀我,”茨拉解释说。

“要是平常的话,我真的不介意,”他急忙补充说。“我们都必须服从下面的命令,不是吗?从繁忙的工作中放个假,看看老家的情况,多好啊。闻闻硫磺的味道,诸如此类的。但是你看,我有义务在身啊,现在真的不是时候。我订的新书刚刚到货,而且我手下的那群好小伙子们培训还没结束呢,他们正在考虑加入恐怖主——啊不,人类自由战线,他们只要再鼓励一点点就可以出师了。我还需要解决中东的乱局,其他的就不提了,我真的抽不出时间回下面走亲访友。”

“哦,还有敌基督的事,”茨拉心不在焉地说。“我对他抱有很大的希望。所以你看,我现在不可能离开。”

“希望?”哈斯塔咕哝着。

茨拉看着眼前残破抽搐的身体,眼神严肃而友好。

“想来告诉你也无妨,”他说着弯下腰,在哈斯塔耳边低声说了一个字。

哈斯塔的眼睛睁大了。

“你疯了,”他说,这是他几百年来头一次不拐弯抹角地说真话。

茨拉把他的眼睛挖了出来,转身离开。他试图追忆哈斯塔,而追忆需要美好回忆,所以他尽职尽责地花了整整半个小时挑选,一个没想到,所以最后只选定了一段稍微有点不愉快的回忆。然后他就忘记了这一切。

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在他身后,在黑暗中,茨拉吐出的低语安静地悬在空中。哈斯塔的笑声不光漏气,还吹出了一个个可怕的泡泡。

他死的时候都还在笑。

***

几个小时以后,在一个墓地里。

卡普瑞尔此后无数次希望自己没有来过,没有让安娜丝玛告诉他墓地里发生的事情。他只是——他想找到茨拉。从表面上看,卡普瑞尔寻找茨拉是因为某些他几乎不敢面对的问题,茨拉已经有了答案,但事实是,他之前的怒火几乎烟消云散。他记得自己为什么生气,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但是所有的愤怒都被一个简单的需求取代——他得见到茨拉,哪怕得不到答案,他也要找到他。

世界末日即将来临,像一片阴沉的暴风云笼罩在他的头顶上。他想阻止这一切,只是不知道该怎样做。

茨拉。如果他找到茨拉,一切都会有个道理可言。

从过去的经验来看,这并不是真相——每当事情涉及到茨拉的时候,道理就变得支离破碎了——但是卡普瑞尔坚持认为,在这个混乱的黑暗世界里,他只能确定这一个想法,即,找到茨拉,其他的事情等到以后再说。

于是他来到这里,他的生活即将天翻地覆,他知道这种改变并非他所期待的,而是他所恐惧的。

在这个绿意盎然的静谧墓园里,死者不会责怪他。尚不会。安娜丝玛·仪祁在墓地里踱来踱去,试图追溯她曾经见过的那些人形生物的脚步。牛顿正在用力推绿芥末车的门,带着一种绝望的、坚定的快乐嘟囔着“没什么伤害”、“和新的一样”之类的话。似乎阴影里不会跳出什么东西,对卡普瑞尔做出可怕的事情。

他让自己放松,哪怕只是一点点。

然后他看到了。

如果有人告诉安娜丝玛,在世界末日来临之前的几个小时里,她会告诉一位天使她亲眼目睹了一场持枪对峙,而对峙的几个男人根本不是人类,她恐怕会笑——好吧,她可能不会笑,她可能会首先确定那人是不是灵媒,然后找艾格尼丝的预言书来确认,但是接下来她会大笑。开怀大笑。

她现在就在走这个流程。生活就是这么过的,真是有趣。你永远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即使你的一位祖先写下了历史上唯一一本精良准确的预言书,也无济于事,毕竟这位祖先不仅只有小学生的拼写水平,而且一生中大部分时间不是喝高,就是嗑高,更常见的是,双高。

“他站在这里,”安娜丝玛说。她站在一个灰色的小墓碑前,慢慢地转了一圈。“还有另外两个我——另外两个人。其中一个躲在那边的灌木丛后面。”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丛灌木。

“我当时还觉得那人躲那么远很奇怪,”她补充说,抬起头。卡普瑞尔站在很远的地方,仰着头。他的墨镜在垂死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我说,我觉得那很奇怪,”她提高了嗓门说。

“不,”卡普瑞尔说。他没有动。“只是本能。他可能认识茨拉。”

然后他低下头,转动着肩膀,转向安娜丝玛。

“然后发生了什么?”

“我听不太清楚,”安娜丝玛说。“但是那个不在树丛里的人在威胁你的朋友。他有一把枪——”

她停了下来,焦急地看着卡普瑞尔,但是他的脸平静而无忧无虑,嘴角甚至还翘了起来。

“他带了武器?真聪明,”他皮笑肉不笑地说。

“你的朋友,他还好吧?”安娜丝玛不确定地说。卡普瑞尔耸了耸肩。

“他不好,”他说。

停顿了一下。牛顿的声音从车里飘了出来,喃喃自语道:“那点小苦头难不倒你的,对吧?”他听起来对此并不十分肯定。

“啊,”安娜丝玛说着她咳嗽了一声。“嗯,正如我所说的……”

卡普瑞尔让自己的注意力到处乱转。

他喜欢墓地。茨拉还为此打趣过他——你这一身黑衣墨镜,他说,真是装腔作势。话中的爱意与幽默在宽慰人的同时又让人深深感到不安;卡普瑞尔从来不确定在茨拉轻松幽默的时候自己是该神魂颠倒还是紧张兮兮。

但他对墓地的喜爱并不是假的。凡人的长眠之地宁静而抚慰人心。卡普瑞尔喜欢这样想,不管这片土地下埋葬的人们生前遭了什么罪,最糟糕的时刻都已经过去了。这里面也有一些自私的元素——死人是不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的。他再也不需要对他们负责了。他不必为他们担心,有别人——可能是更有能力胜任这项工作的人——正在处理这件事。

这只是一个细微的想法,只是一丝的怯懦,可依旧让他在许多个夜晚因为这罪孽而痛苦不堪,但这并不能否定死亡带给他的平静。

事后卡普瑞尔回想起来,他早该明白,事情怎么可能会如此简单?你难道可以在某一时刻停下来说,这不再是我的事了,我对此无能为力吗?你难道真的可以停止吗?

这一直都是他的事。没有什么事情是无能为力的。无能为力不是问题所在。你需要的只是继续努力,做的了?做不了?没有关系。

他不记得这是他天使自我的一部分,还是他在地球上学到的东西,但他知道这就像翅膀和墨镜一样是他的一部分。

在这件事上自欺欺人无异于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因为“命运”是个婊子,而上帝的慈爱不可言说(这不正是一个极好的借口吗),于是世界决定用最痛苦的方式来提醒他。

那里有一块墓碑。上面有一段经文,和一个日期。

TA只需要一个。

“卡普瑞尔?”安娜丝玛说。卡普瑞尔从充满他耳朵的血液咆哮声中听到了她的呼唤,但是在他突然变得生动起来的思绪面前,她的声音显得非常苍白。他没有理会女巫声音中的恐慌,只是向前走了一步,跪倒在地,一动不动。

他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自己走得太小心翼翼了,就像一个不得不学习如何操作人体的人。他有些吃惊地发现,这并不是因为他害怕放开控制时会崩溃。人类有个俗语叫什么羊什么牢的。他的一部分大脑还在寻找精确的措辞,追寻记忆中意思相同的苏美尔谚语的片段,比较两个短语的意象,想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任何尖叫的冲动。他的其余部分正在调动他的手,让手指在石碑的字迹上划来划去。

工整的小字,似乎是在表露歉意。墓碑周围除过草,有人留下了鲜花。和其他大多数坟墓不同的是,这座坟墓有人照料,所以才吸引了卡普瑞尔的眼球。

没有名字。这孩——它还没有活到起名的岁数,卡普瑞尔带着一种奇怪的超然心态想道,他的思绪好像已经远脱离了他身体的其他部分,不会再受伤了。不管怎样,没有人给它起名字。

茨拉本可以做到,但他不会觉得这么做是对的。

卡普瑞尔可以看到他站在坟墓前默哀,只不过带着那种荒唐的嘲弄感,不,比嘲弄更糟糕,因为嘲弄也是真情实感。茨拉很善于表露悲伤。他可能穿着黑色的衣服,泪盈盈地看着这个可怜的小身体下葬。他的悲伤和他的其他所有特质一样“真实”。卡普瑞尔以前感受过这种“真实”淬毒的利爪深深刺入身体的感觉。

茨拉曾站在这里,胆敢为墓碑下的东西哭泣。他胆敢买下了这块石头,在上面刻下一个日期(只有一个日期,既是生日,也是忌日),上面的几行悼词也仿佛诅咒一样。

好大的胆子

卡普瑞尔握紧拳头,让石碑的边角在皮肤留下怨恨的压痕,感觉到信念像暴风雪一般呼号。

当然,就在牛顿花费九牛二虎之力给芥末绿车关门上锁,断绝了塔德菲尔德当地偷车贼的可乘之机时,卡普瑞尔站了起来,用冰冷的声音说道:

“我们走吧。”

安娜丝玛刚刚还在嘟嘟囔囔,听他这么一说,眨了眨眼睛,愣住了。牛顿怀疑安娜丝玛很少会愣住。要知道,由一个天使带来了世界末日的消息只是震动了安娜丝玛而已。他带着荒谬的专有自豪感叹息着。

“但是——你刚刚还想知道——”

“我知道的够多了,”卡普瑞尔说。有些事情发生了变化。他的脸还是老样子,但是他的声音……里面有些东西,伤口已经结了一半的痂,血淋淋地暴露着。“我们该走了。时间不多了。”

“做什么?”安娜丝玛的愤怒胜过困惑。

卡普瑞尔的头转向了她,古怪的是,他看起来比牛顿认识他的两天时间里任何时候都要平静。他不再搜寻什么了,而且变得没那么像人类了——现在他只是一个戴着墨镜的人形生物。

“拯救世界,”他心不在焉地说出显而易见的事实,不过似乎并不在乎你是否听到。

他身披黑色外套,像是要报仇雪恨似的冲出了墓地。牛顿让安娜丝玛先跟上天使,问清楚理由,他自己穿过墓地,跪在卡普瑞尔一直在看的那个墓碑旁。

坟墓上的鲜花被碾成了泥。卡普瑞尔的膝盖上大概蹭到了不少死花。牛顿仔细研究着它们,像是想从中读出某种答案。出于某种原因,他不想看碑文。

然后他抬头了。

没什么特别的,他有点失望。没有名字,只有一个日期——奇怪;牛顿不是墓碑专家,但他记得墓碑上通常有两个日期。还有些别的:悼词,他们总是在墓碑上引用《圣经》。

让孩子们到我这儿来Suffer the little children to come unto me,”牛顿自言自语地念出来。“这都不是《启示录》里的内容啊。”

“对,”卡普瑞尔说。“要走了,你来吗?”

他一袭黑衣,站在牛顿身后,双手插在口袋里,看上去神秘莫测。牛顿慢慢站起身来,掸去身上的浮灰,想找点事做做。他惊讶地意识到他很害怕——那种膝盖发软、雷电交加的真实恐惧。他一个劲地发抖,得咬紧牙关才能阻止牙齿打颤。

卡普瑞尔看着墓碑,面无表情。

“渣滓,”他说,声音里带着病态的厌恶,转身走开了。

让孩子们受苦吧,到我这儿来,”牛顿低声说。他开始想的没错。这里面有一个答案。

让孩子们受苦吧。

受苦。

这不是一个好答案。

牛顿抬起头,盯着卡普瑞尔远去的背影,惊觉前途未卜。

【译注】墓碑引用的“Suffer thelittle children to come unto me”来自于《圣经新约·马可福音》,“suffer”的古意是“allow”。全句如下:Suffer the little children tocome unto me, and forbid them not: for of such is the kingdomof God.译作“让孩子们到我这儿来,不要阻止他们! 因为天主的国正属于这样的人”。这个句子的确是墓碑上的常用语,但是很显然,“Suffer”这个词出现并不是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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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章信息量极大,对后续情节有关键的提示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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